时间:2025-07-21 18:27 作者:赤地瓜
想不到姜文这么疯,想不到姜文这么疯狂
作者 | 毒Sir
本文由公众号「Sir电影」(ID:dushetv)原创。
shān条儿jiě论:
咱姜文太放肆了。
咱姜文太放肆了。
太好了,咱姜文太放肆了。
你行!你上!
You are the Best
开分了,6.7。
是姜文所有作品首周开分最低的一部。
瞅瞅评论区——
你们看的,真是一部电影吗?
有人骂“爹味”冲天,拍的不是郎朗,是超级大爸;有人喊“飞”得离谱,姜文梦到哪拍到哪。
但也有人夸,这就是最纯正的姜文味;当然,也绝对少不了姜学索隐派:这哪是郎朗,这就是共和国的成长史......
乱?
乱就对了。
姜文电影的评论区,永远比电影本身热闹。
可Sir看到的,还是那个放肆的姜文:他压根儿没想伺候所有人,甚至只想取悦自己。
这正是你不用跟风捧他臭脚的理由。
不管你喜不喜欢,但有一点,姜文绝不会让中国电影无聊。
01
故事讲的是郎朗父亲郎国任,发现了儿子杰出的钢琴天赋,进而赌上了全家人的人生(包括儿子的童年),孤注一掷地让儿子成为顶尖钢琴家的故事。
任何人的第一反应:
这故事,太不姜文。
它离现实太近。
一个离我们很近的90年代,一段耳熟能详的名人传记,一些我们能轻易预设到的故事表达:
正着聊,拍吃苦拍成名,拍成功学?
老了。
反着聊,审视父子反思教育,拍觉醒片?
俗了。
而且无论正反都是“人间”的事。
可姜文的电影,向来在梦里、在天上,至少在只高于俗世一层的“房顶上”。
△ 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《太阳照常升起》《邪不压正》
拍郎朗?
那段比钢琴还沉的童年,那么确凿又家喻户晓的故事,怎么可能飞上房顶?
可姜文就不讲道理地飞了。
电影开场,他就左脚踩右脚,嬉皮笑脸地离开了地面。
开场即是宣告。
《你行!你上!》和郎朗传记《千里之行》有着相似的结构,都把父子之间最大的冲突放在了开头:情绪崩溃的朗朗父亲,逼不好好练琴的孩子去死。
传记里是这样写的——
“吃了这些药片!”他边说,边递给我一个药瓶——我后来才知道瓶里装的是药性很强的抗生素。“现在就把里面三十片药片全都吞下。吞下去,你就会死,一切都会结束。”
......他尖叫道:“如果你不吞药片,那就跳楼!现在就跳下去!跳下去死!”
......父亲喊道:“你要是不跳楼,那就吞药片!把每一片都吞下去!”
谁看谁窒息吧?
可惜姜文觉得所谓“压迫”是小事一桩,这里面有更拿人的东西——
是荒诞。
是父子关系的错位。
爹没个爹样,娃也是。
而诞生这种错位的,是一种令人敬佩的甚至令人陶醉的执念与疯狂。
于是,他把冲突搬上他爱的屋顶,悲剧扭头变喜剧。
郎朗、郎国任不再是父子,而是一对灵魂伴侣。
是的。
世界上有一种父亲,在他的精神层面上,与自己镶嵌得最紧密的不是妻子,而是儿子。
(还不能是女儿。)
于是你看到了这种“我和我的儿子,一刻也不能分割”的关系。
“你都让老师开除了!”
“他开除的是我吗?开除的是你!”
在一片五彩斑斓如梦如幻的积水中,朗朗父亲为救儿子一记滑铲,把儿子进一步踹到了天上。
这是一声宣告:
接下来的一切,都将凌驾于生活之上。
接着“你行!你上!”的标题出现,疯狂启程。
姜文电影总绕不开一个主题:背离时代的人,在动荡时代中的命运抉择。
《你行!你上!》的动荡时代,很明显,是90年代。
一帮被解散的民乐团职工,挤在破旧澡堂里,你一嘴我一舌,议论郎国任儿子的钢琴天赋。突然,澡堂停电,黑暗中,瓷砖缝里一块硬物闪闪发光。
像金子,可没人敢打包票。
但哪怕是块石英,它也得狠狠发光——因为这帮人太需要这道光了。
好在,孩子真是金子。
好在,他爸也是疯子。
《一步之遥》里,马走日都要考虑考虑“to be or not to be,这么着还是那么着?”;而《你行你上》父子俩成为“天下第一”的信念,从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动摇过。
郎国任的背离时代之处就在于:
在那个怎么着都行、路越换越宽的时代里,他是个一条窄路走到底的狠人。
电影里有一段取材自现实的经历:郎国任年轻时考音乐学院,超25岁禁报,老师让他填24岁。他却在年龄栏加了个括号:“真实年龄25”。
有点直,有点憨。
但之所以敢将一切都押注在孩子的前程上,还需要一样别人没有的东西,信念。
电影把它具象化了。
在举家搬往北京的路上,最抢眼的,是一座有点怪异的,红得油光锃亮的主席像。
主席右臂向前指向斜上方,前方是这对父子要走的路,而天上是他们要去的地方。
这一座像,就能把《你行!你上!》的风格、故事、思想,甚至包括姜文本人创作态度概括,捏在一起就七个字:
“欲与天公试比高”。
浪不浪漫?
你要是能接受,就必须也要接受:
现实个体装不下这份宏大。
骄傲的它,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没有一毛钱的关系。哪怕你硬着头皮解读隐喻说它跟“我们”有关,也一定与“我”无关。
《你行!你上!》不是成功学,更不是励志故事。
因为成功学,想要做到畅销,绝不是让少数成功者来学的,本质上还是兜售给与成功相去甚远的普罗大众。
正如化妆品试图催眠每个人都可以变美。
而姜文要说的,就相当于那种“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”的天生丽质。
这种人才不需要学习他人的成功。
他们只要一个劲地做自己,就能顶破世界的天花板。
它没有任何可复制性。
像罗曼·罗兰写《名人传》,茨威格写《人类群星闪耀时》,目的也不是为了教育你,而是为了留住“他们”。
姜文想干的,就是要谱写一段关于“郎朗”的浪漫英雄史诗。
如果真有人批判《你行!你上!》展现了错误的教育观,那跟在“阿喀琉斯”的故事里讨论教育问题一样好笑。
因为你终究会从姜文魔幻的镜头语言中品出它不沾世俗的骄傲:
你可以陶醉欣赏,更可以说爽。
但任何人,都没有任何理由,也没有任何可能模仿。
千万别自作多情。
别忘了。
《让子弹飞》最绝的是什么?
是他明明把我们全部都拍成了鹅城的鹅,却只让你觉得:跟着张麻子端枪上山的才会是“我”。
02
解释完它是什么,就该聊聊它好不好了。
总的来说:
那个放肆的姜文,这次格外放肆。
别说跟市场上的其他类型商业片比,就哪怕在姜文自己的作品序列中,《你行!你上!》都像是最任性胡来的一次。
好也在此,坏也在此。
总结下来是三点:
1、节奏。
2、荒诞。
3、表达。
先是,对普通观众的最大的挑战,节奏。
严格地说,它没节奏......
这是一场144分钟的匀加速直线运动。
从骑着三轮摩托的东北、到坐着火车来到的北京,再到后面坐着飞机一飞冲天地来到美国,你只能跟着姜文越发魔幻的步调,一步一步迎向高潮和更高潮。
梦想诞生、披荆斩棘、封神加冕。
像是从童话,到传说,再到神话。
像《让子弹飞》中麻子六子慢下步调聊穆扎的走心片段?
没那个空。
你只能裹挟在“一切为了第一”的,狂飙突进的叙事洪流中,毫无停顿,只能任由姜文的狂想带着你飞向更离奇的彼岸。
接着,是荒诞。
在姜文电影中,他总会想方设法地破坏更真实的沉浸感,给激昂又荒诞的仪式感让步。
打个以前的比方——
《邪不压正》里面一段毫不重要的过场戏:医生护士从解剖室撤离。
好好走不行,要跑起来。
跑起来不够,甚至要飞。
一个练家子装扮的清洁工,心无旁骛地成为了他们的阻碍,好像一中一西幽幽地碰了一下。
这种“别有用心的热闹”总会制造有强烈虚拟性的间离效果。
啥是间离?
就是把你从“故事讲什么”里拽出来,逼着你思考“姜文这样整,是想干啥啊”。
这种“热闹”充斥在《你行!你上!》本就打了鸡血的故事里,让不停歇的节奏又充满了密度。
简单举俩例子。
德国大赛,主持人先宣布郎朗即获得了第一名,他上台领奖,开心地飞到了天上。
呃,物理上的飞到了天上。
还没完。
接下来继续宣布,他又拿下了特别荣誉奖。
另一个郎朗也飞到了天上,“二人”空中击掌......
包括最后,登上最大舞台,郎朗一个跟头翻到了琴座上。
不讲道理......
但讲态度。
这个跟头,是郎朗当初从卖西瓜的河南二叔(雷佳音 饰)那学来的,这是登上最高台的前一秒,强调着自己是从哪来的。
说到这,要打个岔:
《你行!你上!》真如姜学家所说,讲的是“共和国成长史”吗?
Sir不太赞同。
或者说话里有话、议时怀史,不是一种刻意的表达,就是那代人长期经过革命语言的耳濡目染,腌渍入味的口头禅。
想丢已经丢不掉了。
Sir眼中,姜文只不过是爱在电影里,自觉或不自觉地安放这些荒诞的、充满仪式感的符号。
他没想那么多,或者说,他没意识到自己想了那么多。
到底醋还是饺子?
是伪命题。
其实不过是两束光源,打到姜文最热衷的符号上,分别投下了诗意和历史的影子。
而这一次,姜文玩高兴了,影子格外眼花缭乱。
如果你吃姜文这套,《你行!你上!》无疑是一场刺激激昂的狂想曲,眼花缭乱本身即是表达。
好玩,精彩。
但你不吃,这一套天马行空,就只会让你觉得“丫到底想干嘛”。
困惑,疲劳。
但无论你爱不爱,姜文都不会上赶着服务你,他只顾自己玩得开心,这是他坚信的电影存在的意义。
于是,《你行!你上!》也成为了当下市场中最电影的电影。
03
最后,跟你聊聊他的表达——
这个故事,现代的人真的爱听吗?
虎式高压的搞教育?
“爹”!
歇斯底里的要成功?
“卷”!
甚至,给成功人士立传。
“臭精英”!
过时吗?
真过时了。
如果近几年周围环境的变化,教会了我们一个道理,那便是:
一切终会结束。
如果成功真的存在轨道,那对大多数人而言也断掉了,于是人们避讳提及“向上”。
接着把目光投向“人生的旷野”。
从“我还能是谁”变成了“我要是我”。
于是在这个档期里,另外两部作品截然相反——
一部是替东亚女儿喊疼并反击的《花漾少女杀人事件》。
一部是替天下牛马喊冤正名的《长安的荔枝》。
但《你行!你上!》偏偏借郎朗的事迹,撘出一条直上云端的轨道,一路向上。
这里面的爹其实更极端,更压抑。
也许很多观众已经窒息了,但对姜文来说,他不太关心这种普遍的社会大众情绪。
他直接超越亲子关系的创伤,这种“凡人的多愁善感”。
去触摸天上的月亮。
在世界的顶点去藐视人间的痛苦。
Sir记得有句台词:
“即使一切终会结束,早点开始的话,那就是长啊!”
好简单的道理。
好简单的生命力。
《你行!你上!》没有在劝你要在此刻必须努力向上,但它结结实实地提醒了Sir,也不要丢失“向上的想象力”。
有人说,根本就没拍郎朗,拍的全是他爹。
当然。
甚至连他爹也没拍,“郎国任”也不过是个符号。
借用一句豆瓣短评——
有人说“爹味”
我却想说去哪里找这样的父亲
什么是“爹味”?
靠嘴。
是一个最无能的人,企图用最大的道理捆住你。
△ 《阳光普照》
“郎国任”呢?
一直在做。
对孩子的天赋才能有着无限的信任,靠偷靠抢也要给这天赋铺出条路来,寸步不离贴身守护直到对方推开了自己......
或许事迹相同,但现实中的郎父断不能像电影中的“郎国任”这般毫不动摇,激情燃烧。
只因郎国任,本身即是股“广阔天地大有作为”的豪情,来自那个明明离我们很近但感觉上十分遥远的年代。
一种“向上想象力”的化身。
电影的尾声,是最魔改的一段,但也是最贴近当下的一段。
因为面试受挫,郎朗焦虑、失望、一蹶不振,面对郎国任那张“一切总有办法”的脸,再也没有任何耐心。
于是父子间发生了第二次冲突(和开场的第一次刚好反过来)。
父子分道扬镳。
直到尾声。
音乐会现场,孩子最需要信念时,郎国任又从天而降。
彼时彼刻。
或许正如《你行!你上!》之于此时此刻。
有意跟时代“唱反调”?
Sir只看到,这个放肆的老头儿,把自己想说的事,把自己想拍的梦,把自己对于当代生活的感受和对历史的深蕴,大大方方地端了出来。
这里面。
有让你困惑的,有让你着迷的。
总有让你怀念的。
惯着他?行,但不必部部都捧上天。
批评他?也行,但别扣帽子搞倒搞臭。
这是为了电影。
也不只是为了电影。
Sir一直觉得王朔的那段话特别在道理——
“一般谈到他,不管大家对他某部电影的看法如何,他的电影票房、获奖或成绩怎样,有一个评价是普遍有共识的:中国需要有这样一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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